《熊从山那边来》中的老年人物身份探究论文

2024-09-27 11:12:05 来源: 作者:liziwei
摘要:在日益老龄化的社会中,老年学研究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研究领域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在文学研究中也越来越受欢迎。短篇小说是最适合研究老年表征的文学体裁之一,因为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人类心理的微妙之处。通过细读爱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熊从山那边来》,本文研究了这位著名加拿大作家如何在她的短篇小说中描绘老年人物,以及衰老的过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老年人物的身份。
[摘要]在日益老龄化的社会中,老年学研究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研究领域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在文学研究中也越来越受欢迎。短篇小说是最适合研究老年表征的文学体裁之一,因为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人类心理的微妙之处。通过细读爱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熊从山那边来》,本文研究了这位著名加拿大作家如何在她的短篇小说中描绘老年人物,以及衰老的过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老年人物的身份。
[关键词]老年学研究;《熊从山那边来》;爱丽丝·门罗;身份
1研究背景
爱丽丝·门罗被誉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自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门罗的作品便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随着年龄的增长,门罗对晚年生活表现出浓厚兴趣,老年人物开始成为她短篇小说的主角。门罗的叙述成为从文学角度深入了解老年形象的绝佳原始资料。《熊从山那边来》是门罗最出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发表在她2001年的作品集《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中。该小说主要描写了面临衰老、死亡和慢性疾病的老人们的内心世界和人生困境,同时又反映出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具有较强的可读性且充满了门罗小说独有的魅力(范雨涛等,2015)。
尽管门罗的短篇小说已被广泛研究,但对其作品中老年描写的分析仍处于起步阶段。国内外一些论文研究了门罗小说中的老年女性形象,但更倾向于分析艺术特色和写作手法。老龄化研究是一个多学科领域,包括人文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不同学科。身份是人类个性的中心点,身份是不断变化且具有不确定性的,因此身份不能被视为最终产物,而是一个动态的转化过程。然而,一个人身份的不同阴影之间总是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因为它的形成是一种“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的不稳定结构(Geiger,2017)。
正是衰老的过程引发了“对过去和现在自我之间差异的强烈意识”(Jamieson,2006)。因此,身份不能与衰老过程分开。本研究从与身份密切相关的退休、疗养院和记忆丧失这三个方面来审视衰老过程,旨在探索衰老的过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老年人物的身份,揭示衰老过程的复杂性以及老年人的身心状态,从而引发社会对老年人的重视与关怀。
2退休:老年人的身份危机
退休是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不可避免地会改变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兴趣爱好,从而对老年人的身份产生重大影响。从传统意义上来说,退休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性别化的议题,因为女人并没有完全从家庭空间的职业中退休,这意味着男人在退休后往往面临更显著的身份变化。在门罗的作品中,退休是按照传统模式描绘的,其作品中的男性角色在展现退休影响时更为直观,因此本节只着重分析男性人物退休后的身份变化。
退休后,随着经济实力的减弱,男性在社会层面上的经济优势逐渐丧失。在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社会,男人的权力与他们的收入紧密相关。Hearn(1995)指出:“男人变老后,他们不仅在身体上变弱,在社会地位上也同样如此。”男性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面临的身份危机后,他们往往会采取行动试图挽回自己的身份。
在《熊从山那边来》中,格兰特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提早退休,退休金也因此缩水。他与妻子菲奥娜换了地方生活,定居乡下,格兰特停止了他的婚外恋,保护了他们的婚姻:“不再有兴奋的调情,晚餐聚会上不再有女人把光光的脚趾伸进男人的裤腿里往上爬,不再有放荡的妻子们。”(门罗,2013:309)一旦他退休,格兰特必须重塑他作为丈夫的身份,并通过停止他的不忠行为来弥补夫妻之间的情感裂痕。在退休前的几年里,格兰特与妻子关系疏远,缺乏亲密和激情;当格兰特在风月场上玩得开心时,菲奥娜的母亲正濒临死亡。格兰特未能迎合菲奥娜的心理需求,而是让她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即使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个晚上,但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仍在扩大。他们的婚姻现在只是一个空壳,仅靠承诺支撑(Wei et al.,2015)。为了挽救他们的关系,格兰特承诺给妻子一个新的生活,远离城市的干扰。退休后的格兰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坚守自己作为丈夫的身份,以重新获取妻子的信任并稳固自己的身份。
由于被限制在家庭空间内,格兰特以往的男性权威受到威胁。还未退休时,格兰特通过不断欺骗妻子来获得巨大的幸福感。他只是在退休后才停下来,这使人有理由相信他并不真正后悔自己的任何轻率行为。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开始了解一个全然不同的格兰特——一个被噩梦困扰的格兰特,在噩梦中他几乎要向菲奥娜坦白。在菲奥娜搬进疗养院后,格兰特的悔恨逐渐显现出来。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菲奥娜离开了他,这似乎让格兰特非常担心,他甚至开始改变对妻子的态度。当机构的主管考虑将菲奥娜转移到二楼,与更严重的痴呆症患者同住时,他站出来为她辩护。即使后来菲奥娜已经忘记了他,并爱上了奥布里,他也坚持拜访,以宣示自己丈夫身份的主权。退休所带来的身份危机给格兰特敲响了警钟,他发现“以前的自己”正在逐渐丧失,因此他试图做出改变以坚守自己丈夫的身份。
3疗养院:老年人的身份丧失
对许多老年人来说,疗养院是度过生命最后几年的地方,对痴呆症患者而言尤其如此。然而,老年人往往反对去疗养院,人们经常听到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说“宁死也不去”。老年人对疗养院产生强烈敌意的原因在于:进入这些机构意味着放弃一个人的自主性和自我独立。西方文化非常重视独立,拥有一个家、待在自己的家里是个人凝聚力和维持身体活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当搬到养老院时,老年人的身份会受到直接影响和严重质疑。
疗养院出现在许多人的生活中,但它们仍然处于社会视野的边缘。疗养院可以被视为“当代加拿大最具限制性的机构之一”。在《熊从山那边来》中,去疗养院拜访的过程被描述得相当紧张,只有小孩子没有这种感觉,他们是唯一没有恐惧的人。似乎没有人喜欢参观疗养院,这里总是充斥着忧郁的氛围。格兰特和菲奥娜在去梅多莱克的路上看到的风景让人联想到监狱的栅栏:“湿地橡树和枫树把阴影投射到明亮的雪地上,像栏杆一样。”(门罗,2013:302)门罗将主人公的内心感受投射到了风景上,通过这种描述,读者可以了解人物对疗养院的想法。短篇小说中展示的监禁意象与西方关于疗养院的中介话语相似,强烈地影响了我们对疗养院的认知。
在《熊从山那边来》中,当菲奥娜在疗养院穿着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衣服时,她逐渐与自己之前的身份远离:“她戴着傻乎乎的羊毛帽子,穿着印有蓝色紫色卷儿的夹克,就是她在超市里看见当地妇女穿的那种。”(门罗,2013:321)身体、服装和自我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服装的改变意味着一个人的身份或“自我”发生了改变(Entwistle,2000)。因此,当菲奥娜的穿着不符合她的风格时,就表明她的自我意识受到了损害,这导致了她的物化。菲奥娜被视为一个需要被打扮的物体,被呈现为一个需要“清洗、穿戴、维护和治疗”的物体。格兰特把菲奥娜描述成一个“本地”女人,这是一个带有负面含义的形容词,因为格兰特和菲奥娜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个村庄的本地活动。因此,菲奥娜融入了一种外来的、不熟悉的特质,这危及了她以前的身份。门罗在小说中讽刺了梅多莱克的看护者和这个机构。
疗养院的严格规定是对菲奥娜个性的否定,比如前三十天禁止来访的规定,该条例描述了“整个机构如何通过将囚犯与过去的身份和角色分开来使其人格解体”(Jamieson,2014)。菲奥娜的身份也受到了梅多拉克疗养院严格程序的影响。在西方文化中,个人自由受到高度重视,在疗养院遵守规则和惯例会削弱一个人的自主感和身份认同感。事实上,菲奥娜有自己的房间,但她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来个性化她的私人空间:“床头柜上除了一盒克里奈克斯面巾纸和一杯水,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图片或图画,也没有书或杂志。”(门罗,2013:310)菲奥娜没有拿走任何能让她想起自己过去的私人物品,这促使她与之前的身份完全分离,包括她对冰岛失去兴趣,更重要的是,对她的丈夫格兰特失去兴趣。
如今的疗养院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纪前那样荒凉的地方了,然而疗养院一直是一个冰凉的空间。他们能够为老年人提供所需的护理和医疗,却无法满足老年人在情感上的需求。在疗养院制度中,护理的衡量标准在于身体状况而不是人际交往的质量,洗澡、吃饭和检查的时间表被精确标记,这种缺乏温度的医疗护理制度令人忧心。菲奥娜搬到梅多莱克后,她的身份经历了一些突变。由于一切行为都受到控制,菲奥娜失去了独立性,这也是她身份丧失的标志。为了使老年人更好地融入社会,疗养院有必要提供情感治疗,帮助他们克服自卑和失去独立性的感觉。
4记忆丧失:老年人的新身份探索
无论从个人或是集体层面,记忆都具有让我们形成对自我(身份)的意识的功能(任冰,2014)。在《熊从山那边来》中,女主人公菲奥娜患上了痴呆症。痴呆症是一种严重影响记忆、思维和社交能力的病症,足以干扰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和人格。痴呆症患者的说话和表演能力也会受到影响,因此,其身份认同也会受到严重威胁。故事的第一部分就真实地描绘了痴呆症的症状,当记忆缺陷开始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菲奥娜在房子里到处贴小纸条以标志物体,同时,她也出现了语义记忆的丧失、时空的迷失和认人的困难。痴呆症致使菲奥娜被送进疗养院,并给这段五十年的婚姻带来危机,因为她有时似乎认不出自己的丈夫,并与另一位病人产生了感情纠葛。
不可否认,痴呆症是铭刻在生物医学领域的,但它也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痴呆症的流行隐喻在两个层面上起作用:“它被概括为一种我们必须与之斗争的巨大的、自然的、可怕的力量,它也被定位为一种以极端方式影响个人的非常特殊的情况。在这两种情况下,痴呆症的影响都让我们既恐惧又无力。”(Zeilig,2014)痴呆症的文化框架塑造了一个消极可怕的形象,致使我们常常将其与危机、死亡和无法控制的灾难联系在一起。门罗在小说中对痴呆症进行了描绘,没有隐藏其对老年人身份产生的负面影响。门罗的叙述将老年描述为一个令人不安的阶段,因为他们要面临自我的固定观念和自我的不确定性之间的对抗。尽管如此,一旦角色接受了身份的不确定性,他们就能够应对痴呆症。
菲奥娜搬到养老院一个月后,格兰特第一次被允许去看望她。当他们见面时,菲奥娜似乎没有认出她的丈夫,把他当成了陌生人:“你喝点什么,来杯茶吗?恐怕这儿的咖啡没有多少了。格兰特从不喝茶。”(门罗,2013:312)痴呆症患者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在记住面孔方面存在困难,因而菲奥娜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丈夫,但是格兰特却认为她在和他开一个恶心的玩笑。格兰特对他过去的不忠充满了悔恨,现在他觉得菲奥娜正在报复他。格兰特的怀疑因菲奥娜与梅多莱克的另一位居民奥布里的恋情而加深。菲奥娜没有隐藏自己对奥布里的感情,格兰特突然成了一个局外人,他已经不再是菲奥娜新世界中的一部分。在这里,痴呆症成了菲奥娜遗忘过去和走出沉重外壳的契机,菲奥娜展现出了格兰特完全不知道的新性格特征。痴呆症所带来的记忆丧失解开了曾经束缚菲奥娜身份的枷锁,帮助她以之前完全不可能的方式探索全新的自我和身份,而不是被外界要求和期望的特定身份。
在失去记忆后,菲奥娜的认知状况迫使她重新思考自己是谁,而事实是,她能够很好地适应新的环境。痴呆症所带来的记忆丧失让菲奥娜有机会探索新的身份,让她变得更加无拘无束。因此,我们应该试图转变对痴呆症患者的看法,避免陷入偏颇的悲剧话语,仅仅关注痴呆症患者最消极可怕的方面,而削弱他们的人道状况。痴呆症患者有能力改变和成长,记忆丧失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与释放。
5结语
在日益老龄化的社会中,老年人口占比越来越大,社会对老年人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老龄化过程与身份密切相关,身份是人类人格的核心支柱,而身份也必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避免地经历一些变化。退休是老年人出现身份危机的开始,他们被迫从原来的社会空间中退出,转而进入家庭空间。疗养院则是老年人身份丧失的标志,不合理的疗养院制度使老年人与之前的身份完全分离,失去了自我和个性。痴呆症损害了老年人说话和行动的能力,也导致了他们的记忆丧失和认知衰退。然而,记忆丧失也是老年人发现新事物和探索新身份的契机,他们可以借此摆脱旧身份的束缚去探寻全新的自我和身份。
门罗笔下一个个丰富饱满的老年人物形象是现实社会中老年人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当代社会,我们对老年人和老年生活仍然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见,这会对老年人物的身份产生负面影响。门罗想透过文字告诉我们:所有人都会变老,我们要以从容的心态去面对。文学作品中的老龄化研究也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老年人物的身心状态,从而以更加道德和富有同情心的方式去爱护老年人。
参考文献
[1]ENTWISTLE J.The fashioned body:fashion,dress and social theory[M].Malden:Polity Press,2000.
[2]GEIGER M.Care home stories:aging,disability,and long-term residential care[M].New York:Aging Studies,2017.
[3]HEARN J.Images of aging:cultural representations of later life[M].New York:Routledge,1995.
[4]JAMIESON S.Margaret atwood:the open eye[M].Ottawa:University of Ottawa Press,2006.
[5]JAMIESON S.Reading the spaces of age in alice munro’s“The Bear Came over the Mountain”[J].Mosaic,2014,47(3):1-17.
[6]WEI P,TANG Y.A study of aging and love in“The Bear Came over the Mountain”[J].Advances in literary study,2015,3:36-40.
[7]ZEILIG H.Dementia as a cultural metaphor[J].The gerontologist,2014,54(2):258-267.
[8]范雨涛.艾丽丝·门罗小说《熊从山那边来》的多维解析[J].当代外国文学,2015,36(3):144-151.
[9]门罗.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M].马永波,杨于军,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10]任冰.论艾丽丝·门罗的记忆书写[J].当代外国文学,2014,35(4):133-1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