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具有由内而外的清丽、灵秀与精致的特质，这些特质也是上海设计文化特质的组成部分，不仅体现在上海传统园林设计、建筑设计、工艺美术等设计领域，而且体现在人们文雅诗意的生活方式中。与江南的诗、书、画、戏曲等文艺领域的文化内在性相通，上海设计的文化特点与江南文化的清丽、灵秀特质具有相通性，即具有主情、文雅、柔婉、秀美与平和等内涵与表征，而且积淀非常深厚，是人们生活艺术化与艺术生活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上海设计在文化的根源上是植根于江南文化的，江南文化意象的重要特点之一是清丽灵秀。上海设计文化作为海派文化的组成部分，清丽灵秀的江南文化底蕴与上海受到西方设计文化的强烈影响而体现出求“新”的现代性特质互相交融，形成清雅、精致、时尚、富于理性等的特点。这些特点深入人们的视觉体验、生活方式、行为习惯，乃至精神气质等方面，展现出上海设计品质与格调中清隽柔雅的一面，是上海文化不可或缺的内涵之一。这种品质的形成既离不开地理环境，也离不开历史文化。江南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带来的充沛的降水条件、鱼米之乡的水土景观、灵秀温润的山川、丘陵与平原等地形地貌等因素是上海设计文化蕴含清丽灵秀特质的客观地理条件。在历史的长河中，江南文化清丽灵秀特质与上海设计吸收西方设计文化养料形成的追求现代与时尚的特点互相交融，形成着诗情画意、素雅精致，同时又富有创新精神、包容时尚风格特点的设计特色。

　　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与上海设计文化的关系

　　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与上海设计文化在文化的根源上具有同源性，吴文化是江南文化与海派文化的基础，同时也对上海设计文化的发展具有影响力。海派文化是从江南文化里发展出来的，而上海设计文化虽然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近现代设计文化的影响，但它的根与江南文化不可分割，上海设计文化既是海派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同时也是根植于江南文化土壤的。正如庄若江教授所指出的：“江南文化指整个江南地区、主要指太湖流域的文化，海派文化则是上海城市文化的特指。二者同根同源，却和而不同、和谐共荣……海派文化则是在江南文化的母树上生长出的新枝。上海开埠后，因其独特的历史境遇和环境背景，文化受到多重因素影响，发生融合、嬗变与扬弃，其基本内涵、机理也发生了一定改变，在江南文化中独树一帜。”由此可见，虽然海派文化根植于江南文化的土壤，但是海派文化是江南文化的“新枝”，这是因为海派文化在内涵上与上海城市文化密不可分，上海城市文化的形成尤其在上海开埠后受到西方近现代设计文化的影响很大。熊月之教授也指出：“江南文化是海派文化的根基，海派文化是近代上海对于江南文化的熔铸与升华。”“熔铸与升华”是从近代上海的角度看海派文化与江南文化的关系。虽然海派文化是从江南文化中发展出来的，但是上海开埠后，文化的多重因素影响使得海派文化具有了与传统江南文化有所不同的一些文化特质，从上海设计文化中就可以发现上海城市文化对设计的强烈影响以及西方近现代设计文化对上海设计文化形成的重要影响。

　　在江南文化意象的特质中，清丽灵秀的意象是与江南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的美学特质之一。江南自然环境中降水充沛、水土景观温润，江南的人文艺术也显现出一种雅致的灵秀。正如胡晓明教授在论述江南文化的“大义”中这样写道：“灵秀充分体现为江南的生活艺术化与艺术生活化。江南生活的美学核心是灵秀：首先是它的山水，山明水净，总是有灵性荡漾其间；其次是人文艺术，园林、建筑、服装、典籍、书法、绘画、戏曲、音乐，甚至饮食、节俗、民间技艺，处处都有一股灵气。”所以，江南生活美学中的山明水净与人文艺术中所显现的灵气之间是有关联的，从江南生活的意象美的角度来看，江南山水的灵秀本身是人观照江南自然景观时所显现的灵秀意蕴，而江南人文艺术本身的灵秀之美也是与江南生活的灵秀意蕴密不可分的。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江南的景观意象，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中同样也表现出清丽灵秀的美学特质，就像杨剑龙教授所论述的：“南朝乐府民歌《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形成了与江南水乡相关的文学作品柔美清丽的基调。在艺术发展中，昆曲、越剧、评弹、锡剧、沪剧等，也呈现出江南文化的独特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具有与北国文化的雄浑粗犷等迥异的风采。”南朝乐府民歌《江南》中的这段话带有文学创作者本身的情感与观照江南景观时生成的意象。总而言之，江南生活的美学一方面体现在自然美，另一方面体现在人文艺术等领域。园林、建筑、服装、戏剧等人文艺术的领域多与江南的设计文化有关联，上海设计文化是根植于江南文化的土壤的，所以上海设计文化的根本上也透出一股雅致灵秀的美学意蕴。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江南文化深厚意蕴的形成与水系的发达具有紧密的联系，杨剑龙教授指出：“江南的富庶与便利的交通相关，长期以来江南的交通大多依靠水运。……钟灵毓秀的自然环境形成了江南文化的精致柔美，深邃的历史进程造就了江南文化的刚柔并济。”所以，江南文化的精致柔美不能孤立地看待，也有“刚柔并济”的一面。从地理、历史等多维度更立体地来看江南文化，江南文化不仅有清丽灵秀的特质，而且有刚毅坚韧、崇文尚学、义利并举、开放包容等的特质，这使得江南文化的底蕴深厚。上海设计文化虽然根植于江南文化的土壤，但上海开埠后，西方近现代设计文化对上海设计文化的影响很大，上海设计文化中的现代性特质与江南文化中清丽灵秀的美学品质互相交融，形成了上海设计现代性的特有魅力，既不同于西方设计文化中的现代性，也不同于江南传统文化的淳朴特点，这种交融的设计文化融合在上海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上海弄堂文化、求新求异与精致优雅相交融的时尚文化等等。

　　江南文化清丽灵秀之美与上海设计文化底蕴

　　江南文化与上海设计文化在内在性上具有相通性，上海设计文化中既体现出江南文化中清丽灵秀的美学意蕴，也有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特质，正如居阅时教授所指出的：“江南艺术精神‘风雅精致、本真自然、清高出世、兼容并包、内敛含蓄’可以看作江南文化精神的表现……”

　　江南文化清丽灵秀之美与上海设计文化相通的内在性体现在上海设计的很多领域。以上海传统园林设计为例，在上海开埠之前，上海的园林很多是由官宦、地主或士大夫等由园主根据自己的文化修养、格调与品位而进行策划、设计与监造的。在明清时期，上海的很多园林出自一大批技艺精湛的知名造园家，例如张涟（南垣）、朱稚征（三松）、张南阳、曹谅等。上海有很多著名的传统园林，例如有“上海五大古典园林”之称的上海豫园、嘉定秋霞圃、南翔古猗园、松江醉白池、青浦曲水园等，这些园林设计多传承与创新传统江南园林中空间布局灵活、曲径通幽、移步异景等的造园特色，以及采用“框景”“透景”“借景”“引景”等园林设计手法，营造出集园林建筑、园林、植物、水景、石景，乃至书法、国画、工艺品陈设、家具布置等综合一体的、清丽灵秀、典雅精致、富有诗情画意美感的意境。以上海嘉定“秋霞圃”的园林设计为例，整座园林在整体美学意蕴上体现出自然、清新、淳朴的轻巧感。著名诗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霞圃的园林主将王勃的诗意融入秋霞圃的造园意境中，设计体现出自然山水与人造景观相互交融的美学境界。园中的文化意蕴浓厚，清丽灵秀的特点鲜明。例如，“鱼乐榭”亭柱上的楹联“鱼乐人亦乐，水清心也清。”池上草堂堂南内有楹联：“池上春光早，丽日迟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草堂霜气晴，轻风飒飒，水流花放，疏雨相过。”这种对秋霞圃清丽灵秀美感的描写还有很多。整座园林的设计在景观意象的体验上感觉清雅和谐，景观与色彩调子的对比没有强烈的大起大落之感，由于园林布局紧凑、尺度适宜，能够让人静心体会整座园林的清丽灵秀之美，尤其是秋霞圃中心的清水池塘、桃花潭、清镜塘等园林设计在紧凑的景致中富含造景的变化，因为景致的“序”与视觉的“梯度”设计符合人的行为与心理特征与需求，园林设计得体地引导游园人们的行为逻辑与视觉体验，所以给人感觉“变”中有“静”，具有一种清雅、隐秀、小巧、平和的美感。例如，桃花潭景区的桃花潭水景中用石矶堆叠，由于有植物与土石的掺杂，所以水与岸的过渡十分自然，在视觉上形成自然的效果。又如，桃花潭西北归云洞的设计具有清静的意境，太湖石堆砌的山洞洞口刻有“归云”“洞天”的题额，景观营造与人文雅韵紧密结合，整座园林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清丽灵秀美感。如今，在上海很多的当代园林中也继承并发扬了江南传统园林设计的一些手法，把江南水的清澈灵秀、江南植物的青翠温润、江南园路的曲径通幽、江南建筑的精致典雅、江南石景的高雅清逸等表现得富有自然美与人文美相和谐的精致、雅致、细腻的意象美。

　　上海现代园林设计中，很多公园例如长风公园、上海植物园、世纪公园等都有着自身的设计特色与定位，其中清丽灵秀的江南文化底蕴在很多公园的景观设计中得以传承并发扬。例如，延中绿地是当代上海园林景观设计的成功案例之一，是海派设计文化与江南文化清丽灵秀特质相交融的设计。延中绿地犹如镶嵌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块精致与典雅的翡翠，它不仅对缓解上海市中心的热岛效应、改善市中心的生态质量等有着积极的作用，而且对人们体验都市生活、提高生活品质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在延中绿地中，南天竹、香樟、江南毛竹、朴树、锦绣杜鹃、红花木、紫薇、阔叶山麦冬等各式各样的植物组成了美不胜收的彩色画卷，清风雅意、层林叠翠、黄石假山、潺潺流水、鸟鸣花香等组成了让人流连忘返的城市山林。游人站在悦目亭中面向清澈宁静的赏心湖，湖面倒映着周围翠绿高大的乔木、层次丰富的花灌木等植物，让人感觉十分清丽柔和、生机盎然，成双的白鹅、成对的黑天鹅、嬉戏的绿头鸭等在翡翠般绿意倒映的湖面中显得格外优雅唯美、充满意趣。沿着优美的湖岸线行走，轻灵悠然的涟漪、古朴光滑的河卵石、平缓蜿蜒的园路、四季翠绿的草坪、高低错落的植被……到了秋天，延中绿地中层层叠叠的枫叶产生浓郁清雅的美感，红色的枫叶飘落在池塘中，如镜面般的池塘倒映着红枫，给人以暖中有冷、冷中有暖的冷暖色调交融的美感。在阳光的照耀下，枫叶的冷暖变化更为微妙，赭红的暖色中带有玫瑰红的冷色，橘红的暖色中带有橘黄的暖色，粉红的冷色中带有棕黄的暖色，深红的冷红色中带有朱红的暖红色……在狭长的人工步道的两侧透出层次不同的红色色调，在常绿乔木、灌木的映衬下，秋日的延中绿地给人以对比色调产生的清丽灵秀意蕴，赋予人们以清爽明净的游园体验，游园的人们感受到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惬意。微微起伏的地形、移步易景的坡道、精致优雅的小桥、树影婆娑的林荫道，精心的景观设计营造出的优美环境使人们的游园体验充满唯美、雅致的诗意。延中绿地的现代园林设计虽然不完全是江南文化清丽灵秀特质的表现，因为其中有大量海派设计手法相互交融，但在人们心中仍留下清丽柔和、灵动秀美、绿意盎然的雅致意象，给生活与工作于周边的人们带来自然、熟悉、亲切与快乐的城市体验。

　　江南文化清丽灵秀的特质不仅体现在上海城市公园的景观设计中，而且体现在上海乡村景观设计中，是上海美丽乡村建设十分重要的文化内涵与特质。上海乡村的“江南水乡”特色是彰显上海乡村景观清丽灵秀神韵的重要方面，例如，上海青浦区金泽镇莲湖村在水景的设计上因地制宜、别具一格。青浦区金泽镇莲湖村是上海唯一“长在公园里的村庄”。莲湖村的很多地方居民临水而居、水街相间，这种特色使得人与水的关系十分亲密，水景的规划与设计不仅是作为实用性的自然要素，而且是联系人与自然的纽带，水具有当地的文化与当地人的情感观照。莲湖村景观的典型意象之一是连片的莲花盛开于6000亩的大莲湖，具有多藕、多莲、多水的景观特点，河湖纵横交错的莲湖村民宅古朴雅致，而且莲湖村很多百年老宅的整体格局保存完整，在色彩的调子上十分和谐，尤其到了夏天，具有粉墙黛瓦、绿叶红花、一望无际的田野稻谷的整体意象美，所以在人们观照莲湖村的景观设计之美时，清丽灵秀的美感是水、村宅、田、林等整体的意象所构成的整体体验，具有“归园田居”的诗情画意。莲湖村不仅有莲湖荷影的夏景，而且有“水上森林”，大片的池杉、落羽杉、中山杉等矗立于水中，形成通透且让人震撼的“绿墙”，使明镜般的水面有了景观在空间与体积上对比的视觉张力。这里的意象美不限于视觉，嗅觉感受花草的芳香，听觉感受鸟语虫鸣、触觉感受池水清凉，等等。不仅如此，莲湖村景观中的很多小尺度街巷具有密、窄的设计特点，这常常是人们喜欢的尺度，加之这些小尺度街巷两旁的村宅色彩以黑、白、青灰等为主，有的民宅的阳台护栏等地方还绘有莲花图案，村宅的清雅、景致与街巷所构成的莲湖村当地景观的整体性是产生清丽灵秀之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村内的一些微空间设计中，微空间丰富着村民日常交往的需要，富有“亲和力”的公共空间衔接着乡村水系、巷弄等规划设计要素，以村民步行的尺度提高着微空间规划设计的可达性，这些“以人为本”的设计是灵秀之美在实用功能上的具体体现。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莲湖村的景观美也是当地旅游产业的重要基础，村里举办的荷花、菜花等花卉节，沉浸式田山歌实景剧等的乡村文化艺术演绎出富有当地特色的文化艺术魅力，现代文化创意与原生态的自然景观相互交融使得当地的乡村民宿建造、乡村文创产品开发等设计产业富有自然与时代的风貌。所以，上海乡村景观的设计是与整体江南水乡清丽灵秀的整体意象美分不开的，设计依托着不同区域的形态各异的水景、水网肌理，在保护好各种水体形态的市域水系网络的基础上，通过设计彰显水与林、水与田、水与村宅等的和谐之美，同时交融着人与水的亲密关系，即水的文脉、水与当地村民和谐共生的生态关系等，这些乡村景观的自然要素与人的关系共同组成着清丽灵秀之美。

　　综上所述，江南文化清丽灵秀的特质融合在上海海派设计文化的很多方面，给人带来精致、雅致、细腻的审美体验。江南文化的清丽灵秀之美不仅体现在上海园林设计、上海乡村景观设计中，而且体现在上海整体景观意象与生活方式等方面，清隽、文雅、诗意、平和等的品质成为上海人们生活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