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传奇:1900的存在主义之思论文

2024-05-15 11:36:51 来源: 作者:heting
摘要:《海上钢琴师》英文名“the legend of 1900”,是托纳多雷导演时空三部曲的第二部,三部曲的叙事结构类似,以回溯的方式带领观众穿梭于“现在”与“过去”之间,思考着“成长”“归来”“故乡”“人性”等宏大命题,表现出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关怀。影片上映于1998年,世纪末的工业时代转向信息化时代,都市的膨胀、人的主体性湮灭较之于美国梦狂热的世纪初有过之无不及。1900的传奇在后现代更被赋予神话的品格,生活在看不见的城市中的我们,即使无法成为传奇的主角,至少还能通过文学艺术在想象中感受极致存在的可能性。
《海上钢琴师》英文名“the legend of 1900”,是托纳多雷导演时空三部曲的第二部,三部曲的叙事结构类似,以回溯的方式带领观众穿梭于“现在”与“过去”之间,思考着“成长”“归来”“故乡”“人性”等宏大命题,表现出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关怀。影片上映于1998年,世纪末的工业时代转向信息化时代,都市的膨胀、人的主体性湮灭较之于美国梦狂热的世纪初有过之无不及。1900的传奇在后现代更被赋予神话的品格,生活在看不见的城市中的我们,即使无法成为传奇的主角,至少还能通过文学艺术在想象中感受极致存在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海上钢琴师》对我们如何认识自我的存在具有启发作用,成为提醒现代人的生存启示录。
极限性境遇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将自己的剧作称为“境遇剧”,通过塑造极端环境将主人公抛入必须做出选择的两难境地,以便在更高程度上展现人的自由,特殊的境遇成为世界自在自为的荒诞性的隐喻,提供了作为主体的人实现本质的可能性。1900也在极限性境遇下诞生,他弃绝在茫茫大海中宛如孤岛的“弗吉尼亚”号,于狂欢后一片狼藉头等舱的摇篮里被捡拾。作为社会中的一分子,他的身份得不到认同,“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他根本不存在,任何一座城市,任何教会医院监狱和棒球队里都没有他的名字,他没有国籍,也没有生日,更没有家人,他已经八岁了,可是官方记录中,他甚至从未出生。”
而这种极限性境遇不同于萨特的“境遇剧”。萨特的“境遇剧”中的空间是悖谬的,代表着异质世界与人类的分裂对抗,而《海上钢琴师》中的“弗吉尼亚”号充满异托邦的想象,它与1900的精神世界是和谐的。一方面,从主流话语即陆地空间来看,1900的生存场域无比狭小,他长达二十几年的坚守更像是对主流空间价值与意义的挑战,因此,陆地不断派出各式各样的使者企图规约1900。麦克斯一遍遍劝说1900下船:“因为我一直想让你离开这艘船,为大陆上的观众演奏,娶个好女人,要几个孩子,这些生活的种种,虽然没有多广阔,但值得你去试试。”抑或是窗边走过的清纯优雅女孩,不期而遇的爱情向1900昭示着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甚至是赤裸裸的功名利禄的诱惑。另一方面,从“弗吉尼亚”号本身来看,极限性境遇反而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构筑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来保存天性。由于无法正常接受学校教育,小1900从丹尼那里接受的教育背离世俗价值观,如孤儿院是专门关闭孩子的大人的监狱,“妈妈是一种最能跑的纯种赛马”,这保持了他天性的纯真与不拘一格的性格,钢琴有限的88个琴键演奏出的是他无限跳动的内心。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中写道:“一个作者企图让读者相信他的主人公们都曾经实有其人,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是生于母亲的子宫,而是生于一种基本情境或一两个带激发性的词语。”1900脱胎于一个极端的情境,一个可能性的隐喻,构成1900生存编码的关键词是弃绝与坚守,导演托纳多雷热衷于设置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岛式情境充分讨论“存在”境况的可能性。《天堂电影院》中多多离开眷恋的小镇奔赴远方,而《海上钢琴师》的1900以孤绝的姿态退守于一隅天地,岸上的人们执意要求1900在陆地和大海中作出抉择——“下还是不下?”悬而未决的时刻终于变成实现了的可能,“存在先于本质”,1900之所以成为1900的本体性也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悖论式生存
边界问题在20世纪成为母题之一,规范着一个事物区分于另一个事物的独特性。后工业时代欲望的膨胀、技术无休止地扩张、对原有秩序的颠覆,人类梦想着征服无限,实现现代性所许诺的所有可能性。一切价值面临重估的同时,对界限的跨越和试探无疑充满了吸引力。在《海上钢琴师》中同样拥有两个世界,1900并不是一开始界限明确生活在此岸,而是以一种诡异悖论的方式行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首先体现在影片叙事方式上,影片以小号手麦克斯回忆的倒叙手法徐徐展开,麦克斯也多次强调:“这个钢琴师从没存在过。”单一的见证者和被讲述的叙事方式使1900的存在变得不可捉摸,所谓的“不存在”,不仅是官方记录的缺乏,更是有意无意透露这个故事只能是一个晕染了梦幻色彩的传奇,一个在20世纪荒原上被建构起来的传奇,后现代主义文化席卷了20世纪,这是一个没有英雄和神话的时代。卡尔维诺在《树上的男爵》后记里写道:“显而易见的是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人们最简单的个性被抹杀了,而且人被压缩成为预定行为的抽象集合体。今天问题已经不再是自我的部分丧失,而是全部丧失,荡然无存。”在这个没有英雄和神话的时代,我们需要讲故事的人为人类编织一份童话,当1900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优雅地随着海浪的起伏在指尖流淌出动人的音乐时,当他透过舷窗久久凝视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时,深邃的目光穿透了20世纪的迷雾。我们宁愿相信在尘世不远处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乌托邦国度,1900的世界离我们如此近又如此远,从这个维度看,1900既存在着又不存在着。
其次,在1900的身份认同上。1900是作为弃婴的身份出场的,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人类生产效率大提升的背景下,人人都想前往镀金时代的美国,1900被“欧洲”父亲抛弃,而又无法抵达新的土地和家园,背离陆地对于1900来说,是父亲形象缺失、无法建构起身份认同的一种文化隐喻,这预示他以后游移主流价值观的叛逆者身份。在1900小时候刚打开对世界的想象时,他询问关于妈妈与孤儿院的含义,象征着文化意义上的漂泊无依与情感上的无所归属,在生物学意义上,1900存在于世界上,而世界拒绝承认他的社会身份,拒绝将他从他者转换为主体,他只能以一种向往又游移的悖论方式行走在陆地的边缘。
最后,在1900与陆地的关系上,陆地作为一个背景、一个对照、一种幻想,始终在幼年及青年的1900的世界挥之不去,1900百无聊赖漫步在甲板上,身后是万家灯火的热闹,他拨打电话想和陆地上的人们聊聊天。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自我”在意识确立前并不存在,而是在通过认识镜中形象与自我的关系中逐渐确立起主体,自我是在与对另外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形成的,1900生活在相对远离工业文明的乌托邦空间,构成他生活的只有丹尼、大海、音乐,1900同化于大海而无法产生对本体的自己的认同,“我可以永远待在船上,可是这样做,大海什么也不会告诉我。”1900的大海里依然保留对陆地的想象,想要通过对陆地的观照达成对大海的认识,可以说1900既生活在此岸,又生活在彼岸。
这种悖论式的生存反映了1900复杂的心路历程,随着他生命历程不断深化,对现代文明与艺术的体悟,在两个世界中毅然做出了选择,在退守边界之后,成为一个自由选择的后现代英雄。
存在的可能
一、本性自由
1900从小表现出对规则等级的蔑视,成长在船舱底部的他溜进头等舱大厅弹钢琴,船长说这不合规矩,他脱口而出“Fuck the regulation”,在1900心中只有对音乐天然的热爱,而不能被阶级约束。“弗吉尼亚”号在惊涛骇浪中上下颠簸,1900要求麦克斯松开制动让钢琴自由摇摆,在客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撞向华丽屏风,生动展现了1900不加约束、天真自然的本性。当1900邂逅爱情时,把内心所思所想融入钢琴曲不加掩饰地弹奏出来,夜深人静时,悄悄在女孩脸颊上印下莽撞又纯真的一吻。1900本性自由,情感真挚,能在音乐上取得如此高造诣很大部分源于他未被世俗污染的赤子之心。
二、创作自由
在荒诞的人生中,艺术可以使我们暂时得以超脱出来,海德格尔认为在缺乏“存在”的时代,艺术可以重建人们对存在的记忆,保留世界与大地的本真性。1900正是在音乐中获得精神高度自由,他的创作即兴发挥,淋漓尽致地传达出内心的声音,音乐成为他与世界对话的桥梁。
1900会仔细观察来宾神态表情,用音乐的节奏曲调来演奏众生百态,音乐就像镜子,他用它来照射众生,也反观自身。爵士乐创始人谢利要求1900同台竞技,谢利衣着华丽,来势汹汹,企图在爵士乐上力压1900。1900在谢利百般轻视下无动于衷,他不能理解谢利把钢琴当作炫技的手段、角逐名利的垫脚石,1900全无争名逐利之心,只是单纯被音乐感动到泪流满面。唱片公司展望他的钢琴曲声名大噪,以及接踵而来的财富荣誉。1900不屑一顾,“没有我,我的音乐哪儿也不去”,他创作是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他不允许发自内心的音乐成为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无限拷贝出来的唱片与此时此刻拥有此种心境的1900无关。
三、选择自由
我们首先看1900是如何做出选择的,以及背后的逻辑。1900第一次想要下船,是受到心爱的女孩及她父亲的影响,“改变生活,重新开始”。他想从别处听听海的声音,尝试换种活法,但1900最终放弃了这种可能,毅然扔掉了代表身份的绅士帽子,重新走向了船,与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仅一步之遥。1900是这样解释:“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吗?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唯独没有尽头。”与1900截然相反的是“弗吉尼亚”号的乘客,他们渴望着美国这片新土地上的无限可能性,眷恋着工业时代城市的繁荣庞大,迷醉在美国梦的蓝图下无法自拔。导演不惜多个镜头刻画乘客们见到自由女神像时高喊“America”的狂热,登岸后像潮水般涌向陆地,他们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无法做出自由选择。这种所谓的无限性其实是生命历程的单一性,徘徊在看不见的城市成百上千条街道上,容易使人忘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忘记存在主义要求人背负的使命。看似无限的陆地,对于缺乏勇气的大众来说,反而是极其有限的,这也正是1900鄙薄的生活方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1900也曾考虑过,但没有实现的可能,1900的本质在于他是孤独、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拒斥了其他的选择来维持自我的本真,他的本质就这样通过自由选择逐步完成。在1900第一次准备下船时,他可以踏上陆地,找到爱人与之相守一生,就像麦克斯描绘的平淡又温馨的生活图景,我们很难批驳这种生活的错误,这是另一种可能,甚至也是非常好的选择,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不会叫1900,他可能是阿甘,也可能是奥德赛,但不会是1900。1900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从一开始选择了大海至死方休,他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影片最后,他与“弗吉尼亚”号同归于大海深处,1900勇敢地承担起选择的责任,保存了自由意志的持续性。
当“弗吉尼亚”号在海上像烟花一样爆炸开来,20世纪的最后传奇也画上了句号,1900那样的存在主义英雄终究只存在于故事的讲述之中,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赋予他神话的品格。在这个意义上,1900的传奇探讨了存在的极致呈现方式,构筑了关于现代人理想生存境界的隐喻。故事之外,大多数人如同“弗吉尼亚”号的乘客,湮灭在看不见的都市之中,一小部分人能像麦克斯一样触摸到故事的边缘,拥有过一段关于大海的旅程,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但就像麦克斯所说;“我离开了“弗吉尼亚”号,拿着我的离职文件和薪水,一切都井井有条,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大海,于是我这么做了。”井井有条的生活在都市中的现代人无法成为英雄,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遗忘,永葆对城市之上乌托邦的一份想象,我们也可以问自己,如果1900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