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熊猫头动画的流行依托于中国文化产业的成熟生态，包括强大的内容生产链、AI配音技术的普及以及MG动画制作的便捷性。同时，其成功也与现代社会信息消费模式的变化密切相关，满足了年轻群体对于轻量化、快节奏娱乐内容的需求。熊猫头表情包作为中国网络文化的重要符号，进一步增强了该动画的识别度和传播性。在胡塞尔现象学的框架下，熊猫头动画的发展可从“质料”与“形式”两个层面理解：前者涉及其内容生产的社会与技术基础，后者则指向信息快餐化消费趋势与表情包文化的社会场域。熊猫头动画的成功不仅是个人创作模式的胜利，也映射出中国文化产业结构的成熟与创新，为数字内容创作的未来发展提供了重要借鉴。

　　关键词：MG动画；风格动画；文化场域；表情包；现象学分析

　　近些年一种风格鲜明的三头身MG动画在网络上悄然兴起。它常常出现在自媒体视频平台，动画全流程几乎全部由个人制作并发布。相比传统MG动画，在台词表达上它选择使用高度网络化、风格化和通俗化的语言风格；而在画面风格上，则使用略显简陋的三头身角色。配合接地气的配色和夸张生动的熊猫头表情、朴实吸睛的彩色粗体字封面，略显土气的几者相得益彰、在画面中共同构成了一种自身有极高辨识度的新风格动画—熊猫头动画。

　　作为一种近些年新兴起的风格动画，熊猫头动画的发展经历了从萌芽到发展到兴盛三个重要阶段。它最早起源于人们对熊猫头系列表情包的喜爱，在2020年前后，有自媒体人在开始以熊猫头表情包为画面形式，进行动画的创作，并使用“熊猫头动画”或者“沙雕动画”一词指代这种以三头身熊猫人为角色的全新的动画风格。早期的熊猫头动画更多被用于短时长搞笑视频创作，比如用来演绎生活中的搞笑段子，在这个阶段熊猫头动画主要以动画时长较短、题材混杂、创作数量和质量不稳定为特点，创作者多是自发以爱好为导向，没有形成较大的集群规模，但以熊猫头表情包为中心的画面特征已经初步显现，这个特征在后来的发展中大致被保留了下来。2022年前后熊猫头动画的制作内容不再被限制在短时长的搞笑动画领域，逐渐有人开始尝试将这种新颖的动画风格应用在长篇叙事动画领域—以三头身熊猫人为故事主角首次进行长篇动画叙事。在这个时期诞生了一种典型的熊猫头动画分支——“虾仁”系列熊猫头动画。这个系列动画热衷于讲述穿越题材的故事，故事通常以主角从地球世界重生或穿越到过去的某一个时代或者异世界作为开端，讲述主角在全新的时代或世界生活的冒险经历。而作为主角的三头身熊猫人面带神秘的笑容，性格潇洒有趣，凭借智慧和勇气在新的时代或世界大展拳脚，最终成就一番伟业。由于尽管创作者各不相同但这个系列所有主角的名字都叫作“虾仁”，因此这类动画在网络上被网友们统称为“虾仁动画”。

　　其中bilibili用户制作的动画“大梦千年”和“凤阳小县令”是这个系列的典型代表；前者“大梦千年”作为较早受到广泛关注的虾仁动画，总时长12小时，从一个无名之辈的视角讲述了历史上战乱时代的故事：主人公虾仁穿越古代后身无分文，饥饿的他偷了一个老人的钱，被偷的老人看他可怜便请他吃了顿便饭。席间老人似有心事、一直眉头紧蹙，虾仁便开口询问，于是老人向虾仁描述了一个战局，问虾仁如果他担任将领该如何攻打是城。虾仁信口胡诌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算搪塞老人的问话，老人本是无心，却被这句现代流传甚广的句子引起了兴趣。在老人的追问下，虾仁向老人讲述了自己心中的破局之法。不想这位貌不惊人的老人就是秦名震他国的大将军白起，而所说的战局就是历史上的长平之战，是当时秦国正在面临的难题—如何在敌我兵力并不悬殊的情况下攻打易守难攻的长平城。后来以虾仁成为老人的学生为开端参与进了这场持续千年的历史大梦。而动画“凤阳小县令”的故事主人公虾仁已经穿越到明代担任凤阳县令三年为开始，由于他执政期间凤阳发展迅速，犯罪率大大下降、使原本贫穷的凤阳县城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福地，已经很久没有过灾情了。但身为小县令的虾仁却年年向朝廷报灾，奏疏字里行间描写凤阳民不聊生百姓困苦。原来虾仁在穿越前精于历史，深知此时是明太祖朱元璋即将退位、皇孙朱允文继位的关键时期；朱元璋即将在退位前于朝堂上下进行一场“大清洗”来为新皇朱允文铺路。此时若是政绩斐然贸然引来朱元璋的注视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故而买通上下年年向朝廷报灾。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朱元璋偏偏在此时一时兴起打算微服私访故乡凤阳。于是一心想要安稳度日的虾仁和想要为朱允文寻找助力的朱元璋的交锋开始了。

　　在动画“大梦千年“爆火之后，更多创作者注意到了这种新颖的创作形式；恰逢此时相关的制作技术和资源在网络平台上被打包贩卖，借此机会大批创作者涌入虾仁动画的创作。经过了前期技术上的摸索和前进，2022年之后制作的“虾仁动画”在叙事技巧和画面制作上已经非常成熟，新的“虾仁动画”在分镜和人物动作乃至音效处理上更加精巧，这点可以从“凤阳小县令”等为代表的“虾仁动画”中后期作品中可见一斑。而在已经有爆红作品的前提下，明星效应又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新加入的创作者们，使得新加入的”虾仁动画“创作者们在题材选择、剧情走向、叙事结构和制作方法与已经爆火的前作实现了一脉相承，最终创造出了尽管作者各不相同但所有主角名字皆相同的“虾仁宇宙”。此时与制作上的完善并行的是熊猫头动画逐步脱离了前期自发地、以爱好为导向的特征，开始转向以盈利和变现为目标的商业动画制作。时至今日熊猫头动画在中国已经发展出很多不同的分支，但使用MG动画技术、三头身熊猫人、扁平画面素材、AI配音、个人制作等特征几乎在所有分支中被保留了下来。

　　使这种繁荣成为可能是多方共同促成的结果。与传统动画制作不同的是一部熊猫头动画几乎是全部由个人制作完成，数量稀少的制作人员却几乎不减损制作速度、完成度和最终在网络上的热度。而在现代社会结构中某种单一节点的高效背后往往是其存在于其中的社会结构高效的体现，产业中某种个人的高效往往同样隐喻着其背后产业的结构支撑。而相比于传统数字动画制作时动辄需要的庞大的人员数量，这种个人的高效背后透露出的是当代中国文化产业的结构支撑和整体发达。胡塞尔认为，任何意识意向（Intentionalität）都包含“质料”和“形式”两个方面，前者指的是内容层面，即经验本身的材料，后者则是赋予这些材料结构和意义的方式。接下来我希望从胡塞尔现象学的视角尝试讨论它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理论框架下，我们在理解熊猫头动画发展的结构背景时可以分别从其“质料”与“形式”两方面展开。

　　1.熊猫头动画发展的“质料”因素

　　在胡塞尔的理论中，“质料”是经验中最初的、未经构造的内容。在熊猫头动画的发展过程中，中国社会为其提供了健全的上游内容生产、所需素材和普及的动画软件技术。

　　首先要讲到的是上游发达的内容生产产业。中国创作市场庞大，每年在市场上涌现大量优秀的漫画和网络文学作品。然而，尽管近年来影视化（包括动画剧集、电影、真人改编等）成为一股潮流，仍然有许多优质作品未能成功进入影视化阶段。除了使用自己创作的故事，部分熊猫头动画创作者选择直接购买这些未被影视化的优秀文学或漫画作品的版权进行二次创作。这种创作模式对上游创作市场的规模和作品质量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只有上游满足了这一点后部的熊猫头动画才能长期稳定发展。

　　其次是熊猫头动画中使用到的平面素材。它承托于中国数量庞大的设计师群体和浓厚的开源氛围。根据波士顿咨询公司的研究显示，截止2024年中国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设计师，而这已经不是中国第一次在这项数据上夺得榜首。中国市场中大量存在的设计师拉低了市场中单个的设计成本，而AI设计工具的发展又加剧了这种市场关系中的供需不均衡，使得更多价格亲民的平面素材在互联网中流通。所有这些契机为个人熊猫头动画创作者提供了非常丰富且易得的创作资源。

　　而支持熊猫头动画台词语音生成的声音克隆技术—即通过人工智能和语音合成技术复制、模拟或再现特定人物的声音。2015年至今，声音克隆技术经历了从深度学习驱动的语音合成，到低数据需求的实时声音克隆的演变。2020年，微软的Custom Neural Voice技术发布，这项技术允许开发者使用几分钟的语音数据训练专属的AI语音模型。在前沿技术发展、市场需求旺盛的情况下，声音克隆技术在中国迅速被大范围商业化，导致后端开源活跃、个人创作者也能使用高级语音克隆技术，甚至导致市场上出现某些公司争相推出低价甚至免费的语音克隆服务的。

　　在动画制作软件部分，相比于传统手绘动画，MG动画凭借更低的费用、和更短的制作周期受到了商业广告制作和电影制作领域的青睐。随着电视和有互联网技术的兴起，这种全新的动画形式逐渐被更多人认识，并被拓展应用到诸如医疗演示、教育培训、互动装置等新兴领域。时至今日MG动画已经彻底融入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变得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相比过去现在的MG动画制作软件更加易于操作、价格低廉，为动画创作者提供了优渥的技术支持。

　　综上中国社会满足了熊猫头动画从上游生产端的内容生产、动画软件技术普及、动画生产制作和下游网络传播等必要的发展条件，最终依托创作者经济使内容创作者实现变现，使他们从“内容创作者”成长为“商业价值创造者”，然后投入内容的再生产，完成生产循环。

　　2.熊猫头动画发展的“形式”因素

　　“形式”在胡塞尔的框架中是赋予经验内容以结构和意义的因素。而在熊猫头动画的发展过程中，多个“形式”因素起到了关键作用，即浅阅读需求的增长和社会中已经成型的表情包文化场域

　　近些年，互联网的兴起极大地拓展了信息传播的广度与速度，使得视觉内容在日常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媒介形态影响人类思维方式，图像的直观性与即时性削弱了深度阅读和批判性思维的培养[1]。传统的文字阅读需要时间和逻辑推演，而图片与短视频则凭借强烈的感官刺激，使人沉浸在即时的愉悦中，减少了思考的必要性。

　　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强调，现代社会的信息爆炸导致了“符号消费”现象，人们更倾向于被快速、碎片化的信息所吸引，而非沉浸在复杂的思辨过程中。互联网平台的算法机制迎合了这一趋势，推送更易理解、刺激感官的内容，并在潜移默化中重塑人们的大脑运作方式和日常阅读习惯，最终使得“快餐式”视觉文化成为主流。尼古拉斯·卡尔在《浅薄》一书中分析了互联网如何改变人类大脑、使人们的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在复杂的文本内容上时表示：“相比严肃的文本阅读，短视频、图片和轻松娱乐内容更符合当代社会快节奏、高压力环境下的心理需求。”“互联网的出现使得视觉信息泛滥，视觉文化成为‘快餐式’消费品，用户容易沉溺在轻松易懂的图片与视频中，进而放弃阅读那些需要更多理性思考的文字”[2]。

　　同时，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年轻人普遍面临学业、就业和经济压力。在此种背景下，年轻人的精神世界被现实挤压向快速并且直接的娱乐方式—“快娱乐”，“互联网浅阅读”渐渐构筑成了年轻人精神世界的乌托邦，变成了一种逃避“实在压力”的重要途径。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改变了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视觉文化的快餐化消费使得浅阅读成为主流。社会压力的增加则进一步推动了年轻人对娱乐化内容的依赖，形成了一种逃避现实的“信息乌托邦”。此种社会背景下熊猫头动画在台词风格和题材选择上高度的网络化、风格化、通俗化利用对文本语言的疏离来适应当代市场上广泛存在的“浅阅读”需求，这暗合了年轻人群体在这一时期的心理需求，使熊猫头动画创作者在网络平台上获得了更多流量和热度、然后依托互联网经济实现变现。

　　熊猫头表情包是熊猫头动画的标志性符号和主要特征—一种使用熊猫的外形轮廓叠加人的写实表情的系列图像。它最早出现在2010年，当时在埃及播放的一系列广告“never say no to panda”在中国的社交媒体平台上受到瞩目，而广告中的主要角色—一只表情严肃的熊猫总是在顾客拒绝购买该品牌的奶酪后出现。这只严肃的熊猫就是现在网络流行熊猫头表情包的创作原型；随后有网友将各种网络名人的面部表情和熊猫的外轮廓组合，这一创新性组合凭借简单生动的形象和灵动的表情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受到网友们的追捧。随后，姚明、尔康、摔跤手，各种面容相继被镶嵌到熊猫的脸上，甚至加上了各种姿势动作，此后大量不同的熊猫头表情包在网络上被广为传播。

　　从一朝爆火至今，这个朴实的熊猫头形象已经深深扎根在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年轻人的记忆中，影响了中国年轻人群体的内容表达习惯，几个经典的熊猫头表情包也早已成为他们交流中一种固定的符号。而每一款经典表情包又都代表了某种具体又特定的情感表达，在心理上直接与相应的情感连接起来。这种强烈的情感表达为使用者提供了一种替代传统文字的方式，尤其是在长篇大论无法传达情感时，熊猫头表情包成为一种绝佳选择。

　　当谈到熊猫头动画的发展时，我们会发现这种在群体中已经成型了的熊猫头表情包和相对应的人类情感的心理映射无形中推动了熊猫头动画的发展。对动画观众来说当他们在接触某个新动画时存在一种隐形“认知成本”，即观众对动画主角和其他重要角色们外在形态和精神内核的认识和接受。这一过程通常发生在动画开头阶段，观众需要花费努力记住并接受动画主角的相应特征。而熊猫头动画角色在外形上具有的高辨识度和统一性则能帮助减少观众们花费在接受动画人物外在形态上的认知成本：熊猫头表情包甫一出场便能引动观众心理上已经建立完成的相应的情感纽带，从最开始便带给观众一种归属感和熟悉感，因此观众在动画主角的外在形象上无需再花费更多努力从零开始记忆和接受，迅速与动画形象建立起心理连接，从而使熊猫头动画被接受的成本变低，这一成本的降低无形助推了熊猫头动画在中国社会的传播和发展。

　　胡塞尔认为，“质料”与“形式”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意向活动中相互作用的。熊猫头动画在中国蓬勃发展的现象正是这一互动的典型例证：设计师、技术、软件等“质料”因素为动画提供了丰富的内容基础；浅阅读需求的增长、表情包文化场域、社会结构等“形式”因素决定了这些内容如何被组织、传播并获得意义。最终，这种互动促成了熊猫头动画近十年在中国的蓬勃发展，使其成为一个新的文化现象。从胡塞尔现象学的角度来看，熊猫头动画在中国的繁荣并不是单纯的“输入-输出”过程，而是“质料”与“形式”相互作用的结果。只有当社会具备了足够的创作资源（质料）并结合适当的传播方式和文化适配（形式），熊猫头动画才能真正扎根并发展成为一种影响广泛的文化产业。

　　参考文献：

　　[1]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11.

　　[2]罗自文,林燕飞.眼见为虚:健康类短视频谣言的叙事特征与社会心理—基于今日头条谣言数据库的实证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