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识叙事性首饰概念

　　叙事性首饰最早在20世纪的美国初次崭露头角，因其丰富的材料和多变的造型为人津津乐道。作为当代首饰艺术的一个独特分支，叙事性首饰得到了艺术家杰克·坎宁安系统化的研究，他的论文《制造者—佩戴者—观看者》成为目前叙事性首饰研究领域中非常重要且权威的文献资料。杰克认为，“小体量的物件也可以探讨宏大的主题、涉及大胆宣言并发出有价值的提问，叙事性首饰就如诗歌一样，是将观点浓缩、提炼至简化并再现出来的艺术”。他的研究对于理解叙事性首饰的发展历程、创作动机以及作品背后的故事性元素提供了解答的思路。

　　在当代首饰领域中，叙事性首饰的独特之处在于，它通过直观的视觉语言呈现故事情节、人物、画面或情感，使观者能够实现一种“阅读”的体验。当我们将叙事性首饰的创作方式与以文字组织叙事内容的创作相对照时，会发现罗兰·巴特也曾在写作中采用一种分解、重构、拼贴并置的方法。——在一些情况下，当他无法将某些丰富的内容连贯在一个秩序井然的文本中时，他会转而采取一种片段式的（类似提纲形式），并置形式和一种小标题的写作办法来组织文字。罗兰·巴特的写作方法颠覆了传统文本的连贯性，通过片段式和并置的方法形成留白效果，创造出一种开放的叙事格局，这恰好给予读者极大的想象空间，他们可以在留白中自由地填充和解读，为文本注入更多的意义，呈现出更开放和多元的可能。

　　叙事性首饰的概念中，常见“多重语义”（Multiple meanings）和“多重叙事”（Multiple interpretations）的表达——因为叙事性首饰不同于诗歌、散文或小说，后者可以用文字准确直接地进行表达，而叙事性首饰是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图形、材料、造型甚至色彩来转译故事内容，它兼具装饰性、审美趣味和传递讯息的复杂任务，是表达艺术家的世界观和对现实的观察与思考的载体。

　　二、叙事性首饰作品分析

　　罗宾·克拉尼茨基与金·奥弗斯特里特十分擅长利用混合媒介制造出极具戏剧张力和画面感的艺术首饰，细节丰富迷人，让人忍不住细细端详欣赏。二人的创作总是始于一场耗时的、随机而无序的挑选和拼装实验，经过多年的创作训练，她们的作品才搭建起了如今一个个成熟的叙事场景（图1）。从她们的作品不难看出，传递信息的不只是某一个具体的图案、物体造型或文字——那些斑驳的木纹、破旧的玩偶小人、生锈的铁片和遍布使用痕迹的材料本身更充满故事性，为首饰更添了几分神秘的气质。

　　唐纳德·保罗·汤普金斯的作品以其独特的诙谐讽刺风格而备受瞩目。在“纪念章”系列中，唐纳德以当时受人瞩目的文化名人为题材，在首饰这个微观而富有深意的媒介中亮出自己的政治立场和观点，蕴含了深刻的社会观察。该系列的其中一件作品，以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杰克逊·波洛克为灵感进行创作。唐纳德通过汽车残骸的造型直接表现了波洛克遭遇车祸逝世的惨剧，而吊坠下方凌乱的线条是对画家本人笔触风格的再现，也隐喻了波洛克因酗酒而变得混沌杂乱的生活。吊坠中央的银片上刻着“绘画是我生命的全部——杰克逊·波洛克”，这反映了这位天才画家真诚热烈的艺术人生。

　　这些艺术家的作品通常将设计焦点放在还原事件和场景的本来状态，类似于故事书中的插画，这些首饰通过独特的造型和材质，让观众在欣赏时能够轻松而直观地经由视觉经验联想到作品所表达的意涵。

　　三、蒙太奇胸针：时空交错的当代首饰叙事

　　笔者对首饰的叙事性很感兴趣，一件首饰可以讲述多少故事是思考的出发点。若要创作叙事性首饰，一个生动有趣的“剧本”则显得尤为重要。在电影《低俗小说》当中，导演以非线性叙事结构铺开故事，运用拼贴蒙太奇的方式将发生在几个角色身上看似毫不相关的故事巧妙地交织在一起，这种叙事手法打破了传统的时间线性，构建了一个独特而引人入胜的回环式故事框架，为观众带来了一场跳跃时间的观影冒险。在叙事性首饰中，“拼贴蒙太奇”的视觉特征尤其明显且特别，而这部以碎片化剪辑为特色的经典影片也恰好与之对应。那么笔者如何用首饰语言呈现对这部电影的理解？首先，笔者将碎片化的电影情节再排序，依照时间发展顺序重新拼接在一起，刚好分为八个重要片段，并且正好每两个片段的故事内容相互对应，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单元，按照这样的叙事逻辑，对应到笔者创作的八件作品，也同样是这样两两对应的。同一单元中的两件作品虽然造型不同，但借材质、配色和象征意义进行呼应，暗示了关系。

　　整个系列以现成品为创作基础，作品细节中随处可见斑驳的锈渍、发黄的纸张和褪色的零件，这些并非疏忽而是特意为之，因为正是现成品的这些“被使用感”的细节，能够更好地渲染故事性的氛围和愈加真实的气质，另外不相干的现成品之间的荒诞对接也呼应了电影中拼贴剪辑的蒙太奇手法和突变反转的剧情。关于具体的造型设计，笔者抽取了每段情节中的关键物象，再融入个人的解读，形成电影和首饰之间的互文关系。

　　以该系列中的其中两件作品《文森特和马沙的妻子》（1）和（2）（胸针）为例，这两件胸针所对应的电影情节大致可概括为文森特和马沙的妻子在餐厅用餐后，驱车返回住处的路上突发意外。千钧一发之际，文森特用注射器挽回了马沙妻子的生命，这陡转直下的变故出乎意料，窘迫的二人当即约定对此事守口如瓶，不再提起。根据剧情内容再结合有记忆点的视觉元素，笔者提取了叉勺（餐厅用餐）、注射器（挽回生命）、写有二人对话内容的纸条被粉碎后装在透明小瓶里（守口如瓶）等物象，将其设计拼贴成为两件造型精致怪异、耐人寻味的艺术胸针。不合常理的奇异造型带来的矛盾感增加了观众的好奇心，如果能在每件作品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观众们也许能发现像电影彩蛋一样的细节，比如一些文本台词被刻印在作品表面，针头上的编号对应着作品的观看顺序，打字机按钮拼成的单词暗示了剧中人物的惊险遭遇等等（图2）。

　　整组作品虽以电影作为出发点，但是除了作品名字相同，并没有出现其他和电影直接相关的任何视觉元素，包括摄影的再创作、海报设计等。虽然都在极力营造一种电影故事感，但这又是和昆汀电影本身完全不同的（图3）。

　　“小说”对应的英文单词是fiction，除了指代“文学作品”，还涵盖了“虚构”和“编造”的含义。因此，这可以理解为笔者把控创作这组作品调性与电影之间关系，更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交汇，两者虽然独立存在，但在笔者的构思中通过首饰（或者可理解为“道具”）相互关联，共同构筑出一个全新的故事。这种创作方法借鉴了电影的叙事手法，以拼贴蒙太奇的方式呈现，使得首饰的设计与电影的碎片化剪辑形成了某种独特的关联，展示了对电影理解的艺术表达。这样的创意不仅在首饰设计上体现了对电影的深度理解，同时也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一种独特的灵感来源和设计方法。该系列的首饰创作既不是剧情的延伸，也不算作电影的直译，而是通过首饰这个独特的媒介，重新诠释了一个富有创意和深度的叙事。这层关系也反映了笔者尝试寻找电影叙事和整个作品之间的互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