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日常生活实践的设计人类学研究论文

2024-05-08 09:33:27 来源: 作者:heting
摘要:汉正街的日常生活实践书写了一部丰富的地方生活史,无论是商铺基于生意考量的商业空间实践,还是“扁担”基于生存需要的日常空间转换都为汉正街独特街巷形态的生成贡献了“自发性”的设计力量。设计人类学研究从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出发,探究具备“原生性”的空间实践所展现出的对“庸常”的反叛及对生活本真的回归,以此作为构建地方文化及城市精神的有效切入点。
摘要:汉正街的日常生活实践书写了一部丰富的地方生活史,无论是商铺基于生意考量的商业空间实践,还是“扁担”基于生存需要的日常空间转换都为汉正街独特街巷形态的生成贡献了“自发性”的设计力量。设计人类学研究从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出发,探究具备“原生性”的空间实践所展现出的对“庸常”的反叛及对生活本真的回归,以此作为构建地方文化及城市精神的有效切入点。
关键词:设计人类学,日常生活,空间实践,地方文化
一、街巷记忆:日常生活的历史
街巷是生活故事的生发载体,也是邻里之间的交往平台。同时,街巷也是滋生城市活力的重要养分,正如雅各布斯所言,街道是城市的缩影,也是一个城市的重要公共领域及器官,街道的生命力决定了城市的生命力,街道的乏味映照出的是城市的乏味。[1]位于湖北武汉的汉正街是一片拥有约五百多年历史的街区,曾凭借其丰富的商业活动闻名全国,如今的汉正街并不单指一条街道,而是由各种长街短巷聚合而成的商业街区。长久以来的商业历史为城市文化提供了充分的养料,汉正街的街巷形态在时代的发展中经历了数次改变,汉正街人在其中进行的丰富的实践活动也成了城市印记留存及探讨人在日常生活中基于生活所需自发进行的设计行为所具备的现实意义,设计人类学作为一门以日常生活理论为基石发展的交叉学科,将研究视角置入城市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街巷空间,亦是从微观层面探寻人与设计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互动的有效路径。
(一)汉正街之发展回溯
明后期经久不息的全国性动乱结束之后,清朝的安定局面促使汉口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商品集散地。清初的一本商业手册指出:“汉口是全国唯一的最大的货物聚集港。”“货到汉口活”是曾经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时至今日,汉口仍然保持着中国一流商业中心的地位。汉正街作为汉口最为繁盛的商业街区亦成了在汉口的经济发展中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
“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霄明”描述的是明清时代汉正街的繁华景象。清康熙年间一此地因设立汉口巡检司而成为汉口镇的正街,又称“官街”。当时街道两边布满店铺,八方商贾汇聚于此,繁荣的商业活动进一步推动了市场的发展及街道的拓宽。众多小街小巷以汉正街为中心纵横向四周延伸,构成了热闹非凡的汉口沿河商业区。汉正街的商贸市场由码头逐渐蔓延到河街,再由河街发展到正街,推动了市场的纵向深度发展。已拥有500多年商业历史的汉正街于1979年首当其冲在中国大陆恢复了个体户,并在之后的80年代实现了飞跃性的快速发展,进而成为中国最大的小商品市场集散地。
伴随汉正街历史发展的是居民们丰富的集体记忆,探访在汉正街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街坊”们,无一不对曾经汉正街的繁盛表现出独属于汉正街人的自豪感。“卖粥都能挣钱”是70岁的汉正街人张玉华对其所处的商业宝地的真实评价,曾经的汉正街经营成本低廉,因而街巷空间的狭窄并没有阻拦他们商业思维的开拓,譬如只是在家门口支起一个临时早点铺就做起了生意在过去的汉正街并不新奇。如此生成的店铺没有设计师的专业思考,有的只是基于居民当下所需的空间安排。与此类似的各种日常生活中的实践行为的发生,将商业活动融入生活空间中便也是汉正街复杂空间形态的成因。在汉正街长年生活的他们,经历了旧房拆迁,就地还建等一系列的历史节点,对汉正街抱有浓厚的情感,街巷间的邻里互动也成了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满足社交需求的直接途径。在对他们进行采访询问时,居民们正搬着板凳坐在巷道里闲聊,当代社会人际交往的疏离感在这群“老街坊”的街巷生活中似乎不曾存在。
(二)设计人类学视野中的汉正街
设计人类学研究从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出发,剥离“自上而下”的宏观视角,将日常生活中的设计实践作为了解设计实现所需的生活逻辑的基础要素。设计的“自发性”特征在其中得到了生动的诠释,自发性设计通过人的日常行为展现,而不是“被赋予”的设计策略。而汉正街的街巷形态便是一部完整生活史的呈现,它始终随着生活本身的变化而处于动态的流变中,其日常生活实践活动表现出了人是生活的主体,空间是生活的背景,邻里是活力的来源的真实意涵,地方文化及城市精神也在其中得到建构。
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商业空间实践行为,还是超脱于时代的邻里社交关系的留存,都为设计人类学在汉正街的街巷空间中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现实案例及思考方向。基于人的日常实践活动形成的空间形态是反映人的真实需求,思想观念及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对于探寻人与设计,人与空间的关系等问题具备设计人类学研究视角下的重要意义。
二、空间实践:日常生活的反叛
日常生活处于所有清晰、高级、专门的活动之外的剩余空间,在高级活动之外的“技术性真空”由日常生活来填补。列斐伏尔认为,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动的基础,包含所有活动以及它们的差异和它们的冲突,同时也是所有活动的交汇处,起着衔接的作用。正是在日常生活中,产生人类和每一个人的关系综合有了整体的形状和形式。在这个整体的形状和形式中,产生现实整体性的关系得到了表达进而成为现实。因而可以说,日常生活批判研究具体的人性。[2]也许日常生活是庸常且熟悉的,人在其中重复的活动并不具备特殊性,但正如黑格尔所言“熟知并非真知”,对日常生活重复的熟知并非真的了解日常生活真正的意义,“重复性”映照出的是关系的生成形式及行为背后的需求指向。日常生活中的实践行为实则是一种抵抗策略,是对既定生活轨迹显示出的“无差异”所作出的无声的反叛。在现代化发展中被异化的人找回作为主体的创造力的途径便是通过在日常生活中的实践行为。正如汉正街人长久以来在街巷空间中进行的各种实践活动,即显示出了生活主体的创造性力量,而街巷本身也正因为这样的实践活动呈现出了独具地方特色的生动形态。
(一)生意的考量——基于商业需求的空间实践
由于汉正街独特的地理特征,居民出于各种生活、生产需求,不断地对空间进行改造,其中不乏对走道、出口等公共空间的占用,以致整个街巷形态时刻处于复杂且动态的发展变化中。而汉正街对于外部商业空间自发进行的实践改造亦是其地域特色的彰显,由于室内空间的限制,也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吸引顾客的目光,商铺往往会将陈列柜或货架向室外延伸一定距离,通过占用人行道的一部分来扩大营业面积以进行商品的陈列展示。
汉正街的“九龙鞋业”即是采用室外延伸货架的极为典型的一家,店主在店门口的右边用空的油漆桶和几个矮脚板凳垫起木板作为展示台,将拖鞋随意摆放在上,而该展示台向里可延伸至商铺内部。放置在木板上的拖鞋价格相较于室内陈列的款式更为低廉,如此设置是为了能以更低价格的商品吸引更多顾客进行快速消费,省去进入店铺之后的一番精挑细选。而在商铺出口左前方地面上则铺了一层红布,放置之上的拖鞋是价格最低的“特价款”,因而样式和尺码也相对单一。在入口上方悬挂两层拖鞋亦是其扩大展示面积的方式之一,悬挂之上的款式与店内陈设的相同,只挑选了几双最有特色的,这样的陈列方式亦是为了让顾客能更为快速且直观地获取该店铺粗略的商品信息,商品摆放的位置也与其价值两相对应。
在汉正街的各个主要商业街道,这样的空间实践都十分普遍,有的商家还会利用巷道空间的墙面,或是商铺的外墙、展开的铁门,将商品悬挂在上,形成被称为“挂面”的商业空间,这类出于成本节约的陈列思路所进行的对空间的充分利用,即加深了街区的商业性质,也丰富了街巷因各种空间实践呈现出的街巷形象。在此,街巷模糊了室内与室外的边界,延伸至室外的室内空间混杂了街巷的单一形态,使其呈现出动态的发展路径。
(二)生存的需要——基于日常需求的空间转换
汉正街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需要搬运,因而负责搬运货物的“扁担”承担了极大的工作量。“扁担”是汉正街的搬运工,随着汉正街商业的蓬勃发展,“扁担”成了商业链条运转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由于汉正街独特的街巷肌理,大型的货车无法进入,因而能够灵活地穿行其间的“扁担大军”便挑起了交通运输的大梁。“没有扁担,就没有汉正街”是大多数汉正街人的普遍共识。他们大多是来自附近省市的农民工,经先到的亲朋好友介绍,在汉正街开始了搬运工作,曾经的他们靠着一根“扁担”行走汉正街,现在使用的则是电动三轮车。
汉正街随处可见的“扁担大军”亦是汉正街“混杂”空间形态的形成原因,实际上,在汉正街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扁担”因其具备的非正规性而处于“边缘”地位,住在简陋出租屋里的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与稳定的收入,平时的工作、休憩、娱乐以及交通都是通过一辆电动三轮车进行。没活时他们聚集在一起闲聊,打牌;累了就躺在板车上睡觉,饭点就坐在板车上吃盒饭。因而板车不仅是他们的生存工具,也是他们的生活场所及身份象征,具备生存及社交的双重属性。
在对一位扁担进行访问的过程中,她表示并不知晓平时一起聊天的其他“扁担”的名字与年龄,但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互动交往,“扁担”们的背景大多类似,相同的处境以及频繁产生互动的生活轨迹,使得他们之间的情感连接显示出“疏离”又“亲密”的特征。不过问背景的“疏离”以及共同消磨时间的“亲密”描绘出了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逻辑,异于在专门活动中的人,日常生活中的人成了具体的人和自然的人,而彼此间的交流互动不依托于被附加的外在条件,而生成于真实的社交需求。日常生活的“重复性”为这样的社交行为提供了稳定性,但彼此之间的“弱连接”却让互动本身显示出更为自在且自然的特征。在一块木板构成的方寸空间里,为自己搭建日常生活的平台,“板车”所具备的弹性的空间特质亦加深了汉正街街巷结构的“混杂”程度,形成了一道非人为建构的,而是由“扁担”们的真实生活印记所构成的,独特的“生存”景观。
三、地方认同:日常生活的回归
街巷居民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实践活动实际上一种对真实生活的真切回应,不同于专业设计师的设计规划,由居民的设计实践活动构成的街巷形态显示出一种自下而上的顽强生命力。正如戈夫曼在“自我呈现”理论中提出的“前台”和“后台”,基于消费市场需求的自上而下的设计事实上是一种“前台”的考量,而日常生活设计则是一种“后台”的需求,深入日常生活本身探讨设计的意义便是回归设计的“本真”状态,挖掘其背后的文化脉络及规律结构。“表演者可以停止表达,但却无法停止流露”,[3]日常生活的后台剔除了过多的表演而呈现出真实需求最为本真的样子,彰显出生活的智慧及逻辑。这样的街巷生活在现代化进程中显得弥足珍贵,面临统一规划的街巷虽然展现出了“前台”的规整性却也相应地失去了一些地方的独特性,而地方日常生活的魅力便是铸就城市活力及精神的根源。
(一)生活主体的确立
米歇尔•德•塞托提出:“正是因为话语丢失了自己原有的席位,个人才会作为主体而诞生。过去由某种宇宙性语言指派给他的地点,被认为是“使命”和世界秩序中的固定场所,它如今变成了“虚无”,一种真空,它使得作为主体的人不得不学会掌握空间。”[4]日常生活是人确立主体创造性的场所,现代性带来的“异化”危机却使得人与物的地位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转换,人在其中的主体性也面临着被动摇的挑战,人被置于消费物构建的“真空”世界中,真实的生活被景观表皮所遮蔽,因而回归日常生活,寻回日常生活中的创造性体验在当下显得尤为迫切。
汉正街长久以来的街巷历史不仅带来了多样的商业文化,也为居民们的日常生活实践提供了自由的舞台,以此丰富的空间形态及极具特色的设计实践活动为汉正街以外的人勾勒出了一幅精彩的生活画卷。日常生活中空间主体地位的确认便是通过对其进行基于生活需求的改造,此时空间与人的关系连接于真实的互动,空间是生活戏剧上演的舞台。熟悉的日常戏剧因而呈现出“神秘”的样态,正如列斐伏尔指出卓别林通过将人们习以为常的日常琐事通过戏剧的方式展现出来,从而使得日常生活被神奇化、戏剧化,“重复”的日常因视角的转换显现出丰富的生活面貌,因而日常生活从不因琐碎而失去其魅力。
(二)地方精神的建立
如今各种相似的街道形态和重复的布局思维却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活力的形成,使得空间与人的生活发生割裂,与空间的互动失去其生活感及真实性。生活成为空间的背景,空间与腹地的关联在不知不觉中被弱化,城市集体记忆、地方场所感以及居民认同感的消解也成了不得正视的现实困境。
“丧失身份认同就是丧失感官上与土地的关联,只有逐渐重建这种关系才能实现康复”。[5]深入日常生活,寻回对居民日常生活实践的关注便是寻找城市集体记忆生发路径及城市文化之源的有效手段。日常生活的视角是将微观世界作为挖掘人的行为模式及真实需求的研究路径,人在空间中进行的实践行为及在空间中产生的邻里交流是地方精神及生活感的构建途径。叙事的空间在此生成,生活的模糊性及人的具体性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得到了清晰的诠释,作为地方文化的构建平台,日常生活规避了“同一”的危机,“随机”中建立生活逻辑为其特色,通过设计实践充分展现出了其自发性及原生性。人的行为为日常生活设计提供了方向,不同于设计师的“给予”,源于生活本身的设计是一种“自发”,相比于“被建构”的无力,散发出创造的生命力。
失去印记的“地方”是被异化的“地方”,寻回的路径埋藏于日常生活中,生发于地方“熟人社会”[6]的邻里交往中,每座城市都有一条属于其城市骨骼的街道,它收藏城市的历史,也传播城市的精神,而在现代化进程中如何保有其地方性及城市居民的归属感,便需要深入其日常生活中寻找解法,而这正是设计人类学研究所需重点关注的领域。
参考文献:
[1][美]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金衡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2:27.
[2][法]亨利•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概论)[M].叶齐茂,倪晓辉译.北京: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90.
[3][法]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95.
[4][法]米歇尔•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1实践的艺术)[M].方琳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226.
[5][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336.
[6]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