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荣膺雨果奖以来，中国原创科幻作品的海外传播持续受到关注，具有打破长期以来由西方主导的主流科幻体系，反哺世界科幻之势。而“中国意象”作为中式科幻的一大异质因素，极易影响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价值判断。本文以《三体》为例，从语义、文化和读者反应层面探讨功能对等理论指导下科幻小说中的“中国意象”的译介方向，以期助力中国科幻的海外传播。

　　[关键词]中国意象；译介；科幻小说；功能对等；读者反应

　　1.“中国意象”简介

　　“中国意象”即带有鲜明文化印记、能代表一段特定时期中国社会文化生活某一层面的词语和文本。外国文学作品对“中国意象”的集中描述最早可追溯到《马可·波罗行纪》。该书中出现的“香料”“丝绸”“瓷器”“美玉”“金锦”“宫殿”等意象碎片化式地构筑了世界文化场域中的“中国形象”。但是，这种扁平而单薄的形象构筑具有不稳定性，仿佛一个精美而脆弱的肥皂泡。鸦片战争后，欧洲人想象中的东方乌托邦式世界观逐渐崩塌，“东方主义”文化现象开始在世界文学对中国的书写中显现。如英国作家毛姆（1988：127）在《彩色的面纱》一书中描写女主人公凯蒂在修道院工作时对收养的中国孩子感到厌恶，因为他们的头发“又黑又硬”，瞳仁“又黑又大”，眼神呆滞；她在从香港到梅潭府的路上发现“街上到处跑着出生不久的鸡狗鹅鸭，到处是垃圾粪便，臭气熏天”（毛姆，1988：104），此时，“瘟疫”“战争”“孤儿”“破败的庙宇”等充满负面意味的意象频繁出现，意欲描绘一个死气沉沉、阴森可怖的中国形象。这种西方人眼中“他者”形象的建立在长期由西方主导的世界话语体系下先入为主，甚至成为意识形态之争中的文化武器，对我国文化的传播极为不利。

　　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科技发展催生了影视作品、游戏等媒介，大大加深了人们对世界文化的感知力，科幻文化的发展随之异军突起。而早期世界科幻文学中的“中国意象”仍笼罩在“他者”视角的阴影下。在被誉为赛博朋克视觉鼻祖的《银翼杀手》（1982年版）中，有大量充斥东方元素的镜头：霓虹灯牌上随意组合的汉字、路边叫卖中餐的小贩、占据一整面液晶屏幕的日本艺伎、一排排繁体字和韩文的店铺招牌。这些东方元素被杂糅在这种反乌托邦式社会图景中，装点着赛博科幻世界的底层形象。而电影中的富人区却宽敞有序，鲜见此类混乱拥挤的场面。此类科幻作品的成功无疑证明相当一部分人对真正的“中国意象”仍存在误解，且停留在东方主义的偏见之中，这导致“文化挪用”现象层出不穷。

　　当前，以刘慈欣为代表的一批科幻作家向世界科幻文学输出了一系列优秀中国科幻作品并引起了很大反响。截至2018年3月31日，全球有1149家图书馆收藏了《三体》英语译本。除去作品中的极致硬科幻风格叙事、宏大浪漫的环境描写和处处流露的哲思等容易为全体读者所欣赏的闪光之处，作品中无处不在的“中国意象”也是吸引海外读者的一大因素。比如，《三体》第一部背景被设定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基本处于海外读者文化盲区，其中包含的大量文化负载词尚且令本国读者感到困惑，更遑论外国读者。这些“异质”元素更容易激起他国读者的好奇心，对中国在国际文化舞台上形象的展现至关重要，往往是推进高质量跨文化交际的催化剂之一。因此，此类词语和文本的译介值得关注。

　　2.功能对等理论

　　功能对等理论由美国语言学家尤金·A·奈达提出。他认为，由于语言之间在表现形式和内容上有所不同，所以严格遵循“形式对等”的翻译相对少见。反之，“动态对等”则追求文本风格、内涵上的对等，更加常见。因此，译者若在翻译实践中极致地追求“形式对等”往往容易陷入误区（赵丹丹，2011：54）。功能对等理论的核心是：译文措辞通顺自然，内容达意传神，读者反应相似（谭载喜，2004：234），即“内容第一，形式第二”。但功能对等理也并非完全不注重形式，而是在确保达到语言解码极限的情况下尽量追求形式上的对等。

　　除此之外，奈达认为读者反应是对翻译质量好坏的忠实体现。因此，为满足不同文化语境下的读者期待，方便读者理解，弥合文化鸿沟，译者应灵活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增加注释或对文本片段进行增减甚至重新排序。功能对等理论在《三体》刘宇昆译本中得到了灵活应用。例如，在英译版本中，译者对书中主要人物进行了简要介绍并将其安排在开篇部分，将原著打乱的时间线重新按照时间顺序排序，关照了英文注重时序逻辑的特点，该英译本是功能对等理论指导翻译实践的典型案例。

　　3.“中国意象”翻译策略的选择

　　该部分结合实例，从语义、文化和读者反应层面探讨功能对等理论指导下《三体》刘宇昆译本中的“中国意象”的译介手段、策略以及质量。

　　3.1语义层面

　　例1：随后出现了一个注册界面，汪淼用“海人”这个id注册，然后成功登录。

　　译文：Next came a registration screen.Wang created the ID“Hairen”and logged in.

　　(Translator’s Note:Hairen（海人）means“Man of the Sea”.This is a play on Wang Miao’s name（汪森）,which can be read to mean“sea”.)

　　例1是科学家汪淼进入《三体》游戏后为自己的账户设置的id名称。译者并没有选择将“海人”直译为Man of the Sea，而是选择音译加注。“海人”一词在《汉典》上的释义为：①海上渔民；②海外异族；③水神；④海中怪物。该词并非惯用词语，刘慈欣使用该词作为汪淼的id显然并无特殊意义，仅仅是考虑到汪淼的名字。对于原文读者来说，“汪”和“淼”中分别包含一个“氵”和3个“水”。在汉语这样的意音文字中，“汪淼”一名显然含“水”量过高，而“海”恰好代表“大量的水”。

　　结合汪淼的科学家身份和游戏背景，以“海人”作为id合情合理，又因其并非惯用词语，平白为文本增添了几分“疏离感”。Hairen在英文中并没有相对应的释义，恰恰属于跨文化交际中的“异质”因素，英语读者要根据译者添加的注释才能理解其对应意思。而译者十分用心地将“汪淼”的汉语字形加入了注释部分，方便对汉语稍有了解的目的语读者理解，也激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使译文读者可以获得与原文读者一致的阅读体验。除却使用独立注释，译者还采用了更简洁的方法进行解释。

　　例2：“不到十分钟吧，告诉你，我是连里最快的油锯手，我到哪个班，流动红旗就跟我到那儿。”

　　译文：“No more than ten minutes.Let me tell you,I’m the fastest chain saw operator in the company.Whichever squad I’m with,the redflag for model workers follows me.”

　　例2是兵团记者白沐霖与油锯手马钢谈论关于落叶松树龄的对话节选。“流动红旗”通常用来奖励在工作、学习、劳动等方面表现最佳的集体，属于中国独有的奖励制度之一。对原文读者来说，“流动红旗”的这种特殊功能和文化意义他们早已了然于胸。然而站在目的语读者的角度，将“流动红旗”直接译为the red flag就无法有效传递其功能与含义，因此译者选择将“流动红旗”增译为the redflag for model workers。

　　针对“流动红旗”这样的固定短语，译者没有过分依赖注释，而是详略得当地解释了它的大致功能，传递了大部分源语信息，属于有效“编码”。而针对偏正短语，译者的处理方法也十分恰当。

　　例3：长老说，这里并不清净，是旅游区，进香的人也很多。

　　译文：The abbot said,“This place isn’t really peaceful.There are lots of tourists,and many pilgrims too.”

　　例3选自魏成的自述。在“进香的人”这个偏正短语中，显然“人”是“正”，“进香”是“偏”，结合上下文语境也可得出，“进香”这个动作并非重点，进香的“人”才是重点。此时逐字译出“进香的人”或增加注释容易令文本冗余，模糊重点，分散读者注意力。因此，译者需要寻找目的语中意义最为符合的文化负载词与之对应。pilgrim有“香客”的意义，用在这里恰如其分。

　　3.2文化层面

　　例4：“烧些脱水者，火才旺呢。”追随者说。“住嘴！那是纣王干的事！”

　　译文：“We should burn some of the dehydrated bodies,”Follower said.“Then we’ll have a roaringfire!”“Put that thought out of your mind.Only the tyrant King Zhou would engage in that kind of behavior.”

　　例4节选自《三体》游戏中NPC周文王与其追随者的对话。周文王即将前往朝歌，天气寒冷，其追随者建议烧脱水者取暖，周文王对此表示不赞同，并认为凭借个人好恶随意焚烧脱水者是游戏中的另一个NPC纣王才会做的事。该对话中隐含的文化意义即“纣王是一个残暴的君主”。

　　耳濡目染中国神话故事的原文读者可以轻易理解其中的文化意义，但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则并非如此。因此译者选择在King Zhou前加上了tyrant，精准地传达了该文化意义，是十分明智的选择。而在例5中，译者则对信息进行了适当的注释补充。

　　例5：与其他牛鬼蛇神相比，反动学术权威有他们的特点。

　　译文：Compared to other“Monsters and Demons”,reactionary and academic authorities were special.

　　(Translator’s Note:Originally a term from Buddhism,“Monsters and Demons”was used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to refer to all the enemies of the revolution.)

　　例5选自《三体Ⅰ》第七章。“牛鬼蛇神”一词在《汉典》中的解释为：“牛头的鬼，蛇身的神。原指虚幻怪诞，后比喻形形色色的丑恶东西或坏人。”该释义显然无法与源文本意图表达的文化内涵相符合。

　　在高语境的中文文本中，意群表达的意义往往并非其最初意义，而有可能是其延伸意义甚至相反意义。因此，译者若想最大效率地传递源语文本中意义复杂的意群，就要适当简化源语文化信息，选择主要信息进行“编码”。例5中，译者选择了模糊处理，简单解释了“牛鬼蛇神”的来源，传达了最主要的文化信息：牛鬼蛇神即“文革”的敌人，点到为止，不做赘述，值得效仿。由此可见，译者在进行翻译实践前，对作品文本功能进行了细致推敲并最终明确了应当释放的信息范围。

　　3.3读者反应层面

　　“功能对等”本质上是比较源语读者和目的语读者对作品的欣赏和理解程度，即读者反应。因此，为了了解该译介实践中“中国意象”在读者中的接受情况，笔者选取了豆瓣截至2022年11月20日的前100条评论进行词频分析，剔除无意义词语和单字，得出图1；针对目的语读者反应，笔者选取了全球最大线上读书平台Goodreads上《三体Ⅰ》译本的读者评价，筛选了截至2022年11月20日的前100条英文评论进行词频分析，得出图2。

　　由图1可见，出现频率最高的评价性词语为：“想象力”“喜欢”“震撼”“真实”“宏大”“很难”“值得”“神奇”“科学”等。这些评价性词语基本代表了这100位读者对于《三体Ⅰ》的真实反应。而由图2可见，出现频率最高的评价性词汇有good、like、well、interesting、enjoyed、hard technical、fascination、real、amazing、worth等，大致与原文读者反应相同。可以说，《三体》的译介令目的语读者十分满意，也进一步说明译者对其中“中国意象”的译介十分恰当。

　　4.结语

　　如何将科幻小说中的新奇元素恰到好处地植入目的语中，是科幻小说译介必须要考虑的因素之一。“中国意象”这一体现中国科幻特色的元素在译介过程中值得译者细致而谨慎地对待，这就对译者的职业素养有一定的要求。《三体Ⅰ》译者刘宇昆是美国华裔科幻作家，曾在哈佛大学修习英美文学和计算机类课程，有坚实的双语背景，其本人的科幻作品也多次获奖。《三体Ⅰ》译本中，他多次采取了“陌生化”策略，即在直译的基础上对于科幻新词进行一定的艺术加工，令目的语读者在阅读时感到眼前一亮。译者要充分发挥主动创造性，不过分拘泥于原文形式，也不能无节制地依赖注释，要有的放矢，关注读者反应，根据读者有限的注意力取舍注释内容和其所能传达的信息量。

　　译者即使“戴着镣铐跳舞”，也要跳出风格，跳出水平。我国科幻作品发展前景可观，2019年《流浪地球》票房大获成功，2022年8月上映的《新神榜：杨戬》将中国神话与蒸汽朋克元素相结合，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中国科幻依托我国传统文化的沃土，立足于现实又超脱于现实，是我国文化“走出去”的强劲力量之一。因此，在我国优秀科幻作品源源不断产出的同时，配套译介也需要与时俱进，同步发展。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强调译文通达，风格对等，读者反应相似，能为译者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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